【众神纪元】昨日死

 

Warning: 蒙亚/血亚

 

*

 

“你看起来不是那么高兴,”伯特利从舞池退下来后坐在祂身边,向祂倾身问道,“你怎么了,在今天这么一个快活的日子里?”

 

足够容纳五百人的宽阔大厅里,烛影摇曳,舞动的宽褶裙摆送来云雾一般回荡的贵族欢语声,香甜热气在祂们身边蒸腾,“快活?”祂问,“你真的觉得很快活吗?”

 

“为什么我不觉得快活?”伯特利反问,“新的一年即将开始,我们的皇帝陛下已经晋升成真神,看看你四周,贵族们都在跳舞、庆贺……只有你,阿蒙,什么事情困住了你?”

 

一个疯了的真神而已,祂想,仅仅是一个序列0。安提戈努斯抱着一盆蜂蜜烤火鸡,从廊柱的阴影里溜到伯特利身边,“阿蒙在害怕。”

 

“我害怕?”

 

安提戈努斯认真地点点头,“你在害怕,我能闻出来。”

 

祂抬起头。亚利斯塔坐在长桌的首位,拄着下巴,神情倦怠轻蔑,时不时敷衍一般点一下头,身边是一位金发垂肩的年轻神父,背对着阿蒙,和亚利斯塔靠的很近。当祂注视祂们这位新近才跻身神明之列的皇帝陛下时,影影绰绰间祂看到的仿佛是梅迪奇的脸庞。那头血红色的头发令他心惊。

 

“我在害怕什么?”祂心不在焉地说。

 

“让我来看看这只小乌鸦在害怕什么。”伯特利从兜里取出一颗圆润的宝石放在眼前,球状水晶后祂的眼睛扭曲成古怪诡异的形状,“让我用这颗神秘的水晶球看一看……”

 

“占卜这种事,还是让安来吧。”

 

“我并不是真的要为你占卜,这只是一块普通的宝石。”伯特利正色说,“我只是想逗你笑。”祂把宝石放进阿蒙衣兜里,“乌鸦不是都喜欢这种东西么。好了,现在你可以让安给你占卜了。”

 

祂动了动嘴角,“不必——”

 

从座首传来砰的一声响,祂们三个齐齐转过头,亚利斯塔掐住亚当的脖子,把祂重重砸在摆满了琳琅珍馐的长桌上。离得稍微远一些、还在热烈地交谈的贵族似乎也察觉到什么,纷纷向长桌看来。角落里的自动乐队仍然在自顾自地演奏乐曲。阿蒙动了一下手腕。“去死。”

 

祂念出了偷来的血皇帝的念头。伯特利皱了皱眉。亚利斯塔从亚当身上慢慢抬起头,一双铁黑色的眼睛扫视过宫殿,最后定格在长桌尽头的三个天使身上,祂们不约而同地绷紧身子。阿蒙第二次使用了偷窃,这次祂偷来了亚利斯塔一秒钟的污染和疯狂。尽管只有短短一瞬,来自一个真神的污染还是让祂痛得捂住额头,踉跄着后退了一步。梅迪奇在祂脑海里大喊大叫,声音嘶哑,满是充满怒意与恨意的渎神之语。亚当撑起身子,手臂从亚利斯塔胳膊下伸过去,环抱住亚利斯塔的后背,紧紧贴在祂身上。与此同时,阿蒙太阳穴的那份刺痛消失的无影无踪,伯特利把祂拉起来,祂们脸上的表情都变得冷静漠然,紧绷的内心舒缓开来,仿佛亚利斯塔突如其来的发疯、想要掐死一个天使之王摁在身下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。集体潜意识大海重归平静,贵族和侍女目不斜视地离开宫殿,叮咚乐曲似水流淌在宫殿每一个角落。伯特利一手握住安提戈努斯的肩膀,一手抓住阿蒙,“走吧。”

 

阿蒙被拽得踉踉跄跄后退,亚当保持着那个镶嵌在亚利斯塔怀里的姿势一动不动,没有回头。亚利斯塔枕在亚当肩膀上,牢牢盯着阿蒙,祂伸手握住亚当白色长袍的后领,刺啦一声响,亚麻布料从神父肩头柔顺地滑落。祂们仍然在对视,阿蒙木然地跟在伯特利身后,祂“不想”愤怒,“不想”抵抗,只是遵从着植入集体潜意识大海的“离开”意识退出了这间大厅。侍者从两边合上大门,那道门缝越来越窄,祂一个激灵,从被催眠的状态中挣扎出来,眼神从呆滞变为惊怒,一把甩开伯特利的手,朝缓缓闭合的大门扑去。

 

“亚——”

 

伯特利比他更快一步,伸手抓住了祂的手臂,长廊和青黑色的大门在祂的视野里扭曲成不规则的一片黑色,一眨眼的时间里,祂们就从血皇帝的行宫传送到无垠的沙漠里。红月静静悬挂在头顶,祂的手臂还向前伸着,仿佛面前有一扇闭合的大门等待祂推开。安提戈努斯抖抖身子,祂趴在沙丘上,幻术衣衫从祂身上褪去,祂的身形迅速变大、拉长,最终变成一头毛茸茸的八腿巨狼,仰起头,对着月亮长长地、快活地嚎叫了一声。

 

“亚伯拉罕!”

 

伯特利后退了两步,跌在安提戈努斯身上,“我是为了你好,皇帝陛下需要的是一个能安抚祂的天使,而不是我们。”

 

“梅迪奇恨我们。”安提戈努斯甩了甩蓬松的尾巴,圈住阿蒙的腰,把祂往自己身上拽。但祂立在原地,固执地不肯动弹。“梅迪奇很坏!”魔狼后裔真诚又愤怒地控诉,“他真的又坏又危险!”

 

伯特利倚着安提戈努斯,陷进松软的皮毛中。“过来吧,”祂和蔼地拍拍身边,“要我说,你哥哥可远比我们的皇帝陛下可怕多了。我相信祂不会有什么事的。休息一会,我就送你们回去,好吗?”

 

阿蒙冷冷扫视祂们两个一眼。祂捏了捏单片眼镜,身形一闪,出现在半空中,审视四下后消失在远处。沙漠里只留下一人一狼。伯特利不由得叹了一口气,祂捏了捏魔狼肉垫,“有个哥哥真好。我是头生子,什么好处都轮不到我。”

 

安提戈努斯认真反驳:“有个姐姐也很好。我很喜欢我姐姐。”

 

“我给你挠挠肚皮好吗?”

 

“嗯……不可以,伯特利,虽然你很好,但是肚皮只有姐姐可以挠。”

 

“就一下,很舒服的,我向你保证。朋友之间都是可以挠肚皮的,你忘了我们也挠过乌鸦的肚皮了吗?”

 

“好吧……就一下,就一下……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再来一下伯特利,再来最后一下……”

 

 

*

 

 

梅迪奇仍然在祂脑子里喊叫。祂丝毫不意外亚利斯塔已经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,没有人能受得了梅迪奇。头顶孤月瘦星,祂不确定伯特利把祂们传送到哪里,只能根据星辰判断出大致的方向,一段段偷走距离,直到贝克兰德的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。在已经成为尘埃的光辉纪元里,帝国的都城仅仅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城邦,是一只乌鸦振翅归家路线上平凡的一点。于手握时间权柄的时天使来说,祂对那些过去已经逝去、将来也不会重现的东西格外敏感。建在死人尸骨上的宫殿游廊里的烛火大多已经熄灭了,夜风吹起长袍,衬得祂宛若往世的鬼魂。祂推开正厅的大门,亚当正对着祂,坐在长桌旁的高背椅上,金发发尾呈现出被烧焦后的卷曲,脸上和手臂上的淤青正在缓慢愈合。祂听到推门的声音抬起头。

 

“阿蒙,”祂说,“这么快就回来了。”

 

祂警惕地扫过每一个角落,宫殿里空无一人,长桌上杯盏凌乱,四周悬垂而下的猩红色帷幕徐徐飘落灰烬。“快?”祂立在原地,“图铎不行吗?”

 

“祂很行。”祂平静地说,“你是在担心我吗?”

 

祂一时语塞,“我只是不想让父亲蒙羞。祂诞下我们两个,不是要我们被折辱的。”

 

可是看看你,再看看我!

 

亚当手中具现了一把银色的小梳子,祂梳理着自己焦枯的金发。“父亲会回来的,”祂出神低喃,“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?你想得到什么,就要付出什么。父亲会回来的。但是我们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。”

 

“比如梅迪奇,”祂冷冷道,“比如你,以及……”

 

“嗯?”

 

“当你连自己都可以牺牲的时候,你还有谁不能牺牲?”

 

亚当仔细打量了祂几眼,“这就是你一直害怕的事情,对吗?”

 

——三把高背椅一前两后摆在祂面前,梅迪奇坐在中间那张上,头颅低垂,血在祂脚下汇成了一摊。“和疯子合作,小乌鸦,不够疯的人迟早会死。”梅迪奇的喉咙被割断了,说话时荷荷作响,“而你,你还不够疯。”

 

祂沉默着,忽然道:“梅迪奇是必要的牺牲,你是必要的牺牲,那我呢?我是不是有一天也会成为必要的牺牲?是不是有一天你也会把我卖给……卖给随便哪个神?!”

 

“我很高兴看到你对祂的感情如此深厚。这也是父亲希望看到的。”

 

“我并不留恋祂。”

 

梅迪奇也会死吗?有时候他忍不住想,梅迪奇真的死了吗?正如太阳会坠落、忠诚会叛变、光荣会逝去。但是就连全知全能的造物主也会陨落,梅迪奇又怎么不能死?而那些开疆扩土、广建庙宇、万民朝拜的盛况也已经一去不返了。死亡最可怖的地方在于它所象征的某些东西的消散。“不会的。”亚当神态仍然平静,声音温柔和煦。祂朝阿蒙张开手臂,但是阿蒙没有动作。“别害怕。我们还小的时候,你还记得吗,父亲经常把我们抱在祂膝上,祂说——”

 

——在神国永不消逝的夏日阳光里,亚当坐在造物主的身边,手里捧着一本被梅迪奇称为“厚得可以砸落一颗星星”的古籍。祂抱住造物主的小腿爬上去,蜷缩在父亲怀里。那双手温柔抚摸过祂乱糟糟的卷发。“阿蒙,”造物主说,“要——”

 

“要相信你的哥哥,”祂喃喃道,“兄弟间要互相帮助。”

 

“我会替父亲保护你。如今只剩我们两个了,如果你不能相信我,你还能相信谁呢?”

 

“或许无人可信才是正确的选择。毕竟你连你自己都保护不好。”

 

“因为和某些东西比起来,我自己并不重要。”祂第二次向阿蒙张开手臂,“过来,阿蒙,来我这里。”

 

阿蒙摇摇头,后退了一步。亚当放下了手臂,“如果你想说什么,那就说出来。或许过了今天,我们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。”

 

“我想说什么你不是都知道吗?”

 

“你在害怕我。”亚当轻轻道,“因为你不知道我是否值得可信,而我却能把你看得一清二楚。你害怕无法掌控的东西。复活父亲的计划——”

 

“你的办法根本行不通。”阿蒙打断祂。

 

“是吗?”亚当微微一笑,“我还以为你是舍不得我呢。”

 

祂说了一句俏皮话。但是阿蒙并没有发笑。祂没有承认,也没有否认。祂移开了目光。

 

“我知道你想要什么,”亚当轻轻叹了一口气,“我只能说,是的,我给不了你想要的那个父亲。你想要的父亲只有在过去那个纪元才有意义。可是阿蒙,时间在向前走,世界也一直在变化,与其说你想要祂回来,不如说你想要的是那个时代。属于我们的光辉纪元已经结束了,阿蒙,昨天早就死去了,已经破碎的不会恢复如初,已经逝去的不会重新再来,新的时代需要新的神灵,一切都在变化。把两块摔碎的镜子拼起来,照出来的仍然是两个世界。”

 

——造物主握住祂的手,穿行在恢宏又具有史诗气质的巨人王庭顶层,栏杆外是一片凝固的黄昏,无数宫殿、无数高塔、无数城墙覆盖住高大宏伟的山峰。在这里,时间仿佛凝固、静止,大地母神曾经站在这片土地上,因此这里的树木长青不败,被造物主庇佑的信徒可以随时穿过依山而建的下午镇,进入神话的国度闲庭信步。造物主坐在栏杆上,把祂抱进怀里。祂们分享一个苹果。“你知道吗,阿蒙,”祂父亲在黄昏中柔声说道,“你的出生象征着新纪元的开始。爱你,就是爱这个时代。”

 

“但是我可以让那个时代回来!”祂急切地向前迈了一步,推开面前的高背椅,跌跌撞撞地扑进亚当怀里,跪坐在祂脚下,脸贴在亚当大腿上。“如果我能成为——成为……我可以倒转时光的指针,我们可以永远生活在那个年代——”

 

昨天真的早就死去了吗?活在昨天的人也活在今天,怎么能说昨天早就死去了呢?!但若昨天并未死去,那为何只有祂一个还在牢牢抓住昨天?梅迪奇已经死了。因着祂的顽强,祂的过去也奄奄一息,苟延残喘。亚当温柔地抚摸祂的卷发,一如圣母怜子,“我可以让父亲回来,让梅迪奇回来,没有六神,没有那个倒吊着的疯子,没有所罗门也没有图铎,我们可以永远生活在永恒夏日里……你难道不怀念那个年代?别自欺欺人了。所以你会帮我的,对吗,亚当?你会帮我的吧,哥哥?我们只有彼此了,除了彼此,我们还能相信谁呢?帮我成为——帮我——”

 

亚当竖起一根手指,抵在祂嘴唇上,“黑夜来找你了,对吗。”

 

祂望着那头正在缓慢生长的干枯金发,点了点头。

 

亚当的手从祂黑色卷发上滑下去,轻柔抚摸祂那截透过薄薄皮肤支棱出来的后颈骨。祂想到的是光辉纪元的第一天,阿蒙撕破祂的肚子爬出来。那时候阿蒙那样小,小到祂单手就可以托住。神话生物的成长是个很缓慢的过程,大约需要几百年,或者上千年,好像骨骼永远无法正式定型,身形永远正在充盈。而因为这漫长的生长期,祂们的少年和成年在生理和心理上的界限模糊不清地混合在一起。在上一个纪元时,假使祂们分离的时间够长,祂会察觉出阿蒙又长高了几厘米。但是阿蒙的成长终止于光辉纪元的巅峰,在那之后,祂未曾变过分毫。祂不会再长高,不会再长大,也不会变老,而是永远停留在男孩成为男人的那个过渡中。祂知道阿蒙一直都是一个孩子——祂长成,却从未成长; 祂成年,却不能成熟。“让我们沦落到这种境地的人会付出代价,我向你保证,”祂俯身在阿蒙额头上轻轻烙下一吻,“但是现在,阿蒙,再忍忍,再忍忍,等时候到了,我会帮助你成为那位诡秘之主……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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